爱看河南戏曲的男人
老张的戏匣子
天刚擦黑,老张就搬着竹躺椅往村口去了。塑料凉鞋踩在石板路上啪嗒作响,裤兜里的收音机漏出半截天线,随步伐一晃一晃。村东头老槐树下,豫剧团的流动戏台正在搭架子,红绸布裹着台柱子,在暮色里洇成一片暗红。
这是老张二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。1998年豫剧团来村里唱《程婴救孤》那晚,他正蹲在台前嗑瓜子,突然被台上程婴那声天哪——震得浑身发麻。自此,这个在建筑工地抡了半辈子大锤的汉子,成了十里八乡最懂戏的票友。
老张的戏瘾是祖传的。他爷爷当年是乡里有名的戏布袋,能把整本《穆桂英挂帅》倒背如流。小时候在老宅天井里,爷爷总爱抱着他哼《花木兰》选段,粗陶茶碗往石桌上一磕,惊起檐下躲雨的麻雀。那些带着旱烟味的唱腔,像屋后老柿树的根,早扎进了老张的骨血里。
豫剧的锣鼓点最合中原汉子的脾性。老张说《朝阳沟》里银环下地那场戏,二八板打得比心跳还快;《七品芝麻官》里唐成的白鼻子,活脱脱就是邻村那个爱打抱不平的老会计。去年冬天在县城剧场看《焦裕禄》,当台上唱到百姓心中有杆秤时,这个五十六岁的糙老爷们,愣是拿袖子抹了半宿眼睛。
如今村里年轻人都在刷短视频,老张却迷上了直播看戏。他新买的智能手机里存着三十多个豫剧主播,连工地午休时都要戴上老花镜看会儿《包青天》。上个月儿子教他用K歌软件,他录了段《打金枝》,评论区里竟有百十号戏迷喊他张老师。那天晚上,他破天荒开了瓶珍藏的杜康酒,对着月亮哼了整宿的梆子腔。
戏台子的红灯笼又亮起来了。老张眯着眼看台侧水牌,今晚唱的是《清风亭》。他摸出兜里的保温杯,呷了口酽茶,跟着锣鼓点轻轻跺脚。远处高速路的车灯明明灭灭,像撒在夜幕里的星子,而戏台上的老生正唱着:这世间公道啊——尾音拖得老长,惊飞了槐树梢头打盹的夜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