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母唱的戏曲是什么剧种
阿母哼的那支曲,是闽南人刻在血脉里的乡音
夏日的蝉鸣穿透老厝的砖墙,八仙桌上刚熬好的地瓜粥腾起白雾。阿母握着竹篾笊篱捞米汤的手突然顿住,一句婉转的曲调从她唇边溜出来:正月桃花是新春,手牵君手入绣房...三十年前的画面忽然鲜活起来,我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,突然迫切地想知道,那些伴我长大的咿呀唱腔,究竟属于哪个戏种?
一、记忆里的水袖与唱腔
老厝天井的青苔还沾着晨露,五岁的我蹲在石臼旁看蚂蚁搬家。阿母晾完衣裳,竹竿碰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响声,她随手撩起围裙当水袖,踩着碎步唱起《陈三五娘》。那时我总觉得戏文里黄五娘抛下的荔枝,就该是后院老树上结的那种,表皮还带着海风咸涩的红果子。
灶台前煮咸饭时,阿母会用饭勺敲着铁锅打拍子;纳鞋底时,针线篾箩随哼唱轻轻摇晃。有次台风天停电,她抱着我在八仙桌下避风,黑暗中传来的《山伯英台》唱段,竟比呼啸的风雨更让人安心。这些零碎片段拼凑成闽南女儿特有的戏曲启蒙,却像燕尾脊上的滴水兽,始终看不清全貌。
二、穿越海峡的戏曲基因
直到在泉州梨园古典剧院看到《李三娘》的演出,台上旦角抬手拭泪的瞬间,我仿佛看见阿母年轻时在纺织厂做工,边踩缝纫机边哼三娘不要泪淋漓的模样。专家说这种带着泣音的哭调,正是歌仔戏最动人的特色。这个发源于漳州锦歌,在台湾海峡两岸开枝散叶的剧种,竟与我家厨房里的哼唱一脉相承。
翻开族谱才知,曾祖父光绪年间曾带戏班渡海去鹿港演出。戏箱里装着十二册手抄本,既有《雪梅教子》这样的传统剧目,也有《运河奇案》这类新编戏。老辈人说,当年戏班在海上遇风浪,戏服浸了海水,晾在甲板上像漫天彩云。这或许解释了为何阿母唱的《吕蒙正》选段,总带着咸湿的海风味。
三、浸润生活的戏曲密码
在晋江梧林古村落,九十岁的黄阿婆还能完整唱出《益春留伞》的十八种曲牌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出七字调的节奏,说年轻时跟着高甲戏班走村串巷,戏文就是我们的婚书,女子都从林黛玉学到王宝钏。这让我突然明白,阿母总能在恰当场合哼出应景的唱段,原是闽南女性代代相传的生活智慧。
如今厦门中山路的骑楼下,歌仔戏票友们支起音箱就能开唱。穿校服的少年用iPad翻着电子版《荔镜记》,白发阿公打着拍子轻声应和。当因送哥嫂的唱词响起时,我忽然读懂阿母眼中常含的泪光——那不是伤怀,是三百年前陈三与五娘的故事,正通过乡音在血脉里汩汩流淌。
暮色染红燕尾脊时,我搀着阿母走过村口的戏台。砖缝里冒出几丛凤仙花,像极了旦角鬓边的绢花。远处传来断续的南音琵琶声,阿母轻轻跟着哼唱,这次我听清了,那是《吕蒙正·过桥》的紧叠仔曲牌。海风裹着曲声盘旋而上,与明清年间飘过海峡的戏文,在暮色里悄然重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