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9年河南第二届戏曲会
一九五九：豫剧舞台上的大戏与人间
1959年夏，郑州人民剧院门口的槐树荫下，三轮车夫们支着长条凳，给候场的戏迷讲着听来的后台秘闻。剧院内传出的梆子声穿透七月流火，豫剧名角常香玉正在台上唱《拷红》，一句想当年在绣楼你亲口许下未落，台下已有人抹起了眼泪。这是河南省第二届戏曲会演的第三个夜晚，八台大戏轮番登场，豫东调、豫西调、祥符调在此交融，百年戏曲的命脉在锣鼓点中悄然延续。
一、红绸与标语之间
会演筹备组的同志们在后台贴着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标语时，发现曲剧团的乐师正在用红绸布擦拭坠胡的琴筒。这个细节被写进工作简报，成为正确处理政治与艺术关系的典型事例。来自十八个专区的剧团都带着新编现代戏，商丘代表团连夜修改了《钢铁大嫂》的唱词，把抡起铁锤震天响改成巧手炼钢赛儿郎，既符合大炼钢铁的时代主题，又保留了豫东调的婉转韵味。
南阳曲剧团的老琴师王金山记得，参演剧目要经过三轮审查。他的三弦被要求增加革命歌曲元素，却在正式演出时，观众最叫好的仍是那段传统的阳调过门。这种微妙的角力在会演期间无处不在，某个剧团带来的古装戏《桃花庵》本已通过审查，临上场前又因才子佳人戏不宜过多被临时撤换。
二、戏台上的众生相
豫剧名家常香玉在后台化妆间用烧红的火钳卷鬓角时，十六岁的马金凤正躲在幕布后偷师。三十年后已成为洛阳牡丹的她回忆，那届会演让她见识了申凤梅的诸葛亮演得比三国演义还活泛。越调大师申凤梅在《收姜维》中创造的三步转翎绝技，让台下老戏迷把膝盖都拍红了。
会演期间最特别的观众要数从信阳来的老篾匠张全有，他带着公社开的介绍信，背着竹编的戏箱走了三天三夜。这个戏箱里装着二十年前在禹县买的梆子戏手抄本，扉页上还有他父亲用朱砂笔写的工尺谱。文化馆的干部发现这些濒临失传的唱腔后，连夜组织人员进行抢救性记录。
三、幕落之后的回响
闭幕式那天下起细雨，省领导讲话时，管服装的李师傅正蹲在后台修补被汗水浸透的戏服。这些沾染着油彩与尘埃的行头，三个月后将出现在信阳农村的土戏台上。会演评出的六个优秀剧目，第二年春天被中国唱片社灌制成密纹唱片，豫剧《穆桂英挂帅》的唱段从此传遍大江南北。
南阳曲剧团带回的奖品是面新幕布，却在返程路上被暴雨淋湿。他们在方城县的供销社大院晾晒幕布时，即兴演了段《陈三两爬堂》，十里八乡的百姓举着煤油灯赶来，把幕布上的水渍照得星星点点。这偶然的露天演出，竟成了那届会演最生动的续篇。
这场持续二十三天的戏曲盛会，在后来者的记忆里渐渐模糊了政治标语与评奖细则，却永远定格了老艺人鬓边的油彩、琴师手上的老茧、戏迷眼里的泪光。当2019年河南省戏曲名家收徒传艺工程启动时，九旬高龄的曲剧表演艺术家王秀玲仍能清晰唱出1959年新编的《赶脚》选段，那些在时代浪潮中沉淀下来的旋律，终究比任何文字都更长久地活在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