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唱戏曲的六哥叫什么
我坐在老槐树下乘凉,就听见隔壁胡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。这声音像浸了陈年老酒的梅子,又醇又透亮。不用看表就知道,准是六哥又在巷子口吊嗓子了。
六哥本名赵建国,在胡同口开了三十多年修车铺。可街坊四邻都爱管他叫六哥,这称呼倒不是因为他排行老六——他是独生子,只因年轻时在戏班子里学武生,总演《挑滑车》里的高宠,扮相最俊的那个六郎将。
前年立冬,居委会办联欢会,六哥头回在街坊面前露了真本事。那天他穿着褪了色的蓝布工装,脚上还沾着黑机油,可等锣鼓点一响,他腰杆子突然就挺得笔直。只见他右手虚握马鞭,左手勒缰绳,一个鹞子翻身,唱起《长坂坡》的赵云:这一杆枪战退了千员将,这一骑马踏破了万重围...满院子晾晒的床单被震得呼啦啦飘,二门洞王奶奶攥着毛线针直抹眼泪。
要说六哥最绝的,还是他那身行头。去年腊月二十三,我亲眼见他在修车铺里摆弄百宝箱。褪色的红木箱掀开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顶髯口,最上层的白满髯用丝绸裹着,说是当年师父传的。他给摩托车补胎时哼着《空城计》,扳手敲着铁皮桶打拍子,机油抹在脸上倒像勾了半张脸谱。
去年中秋,电视台来拍民间艺人,六哥死活不肯上镜。倒是有天深夜,我路过修车铺,瞧见他对着月亮唱《贵妃醉酒》,月光淌在水门汀上,他踩着云步转圈,影子拖得老长,活脱脱杨玉环醉在了长生殿。第二天问他,他挠着花白头发笑:昨晚给老伙计们唱堂会呢。顺着他眼神望去,墙上挂着的关公像前供着三炷香。
如今胡同要拆迁,六哥的修车铺也要拆了。上周日居委会送别会上,他穿着师父留下的鱼鳞甲,给街坊唱了整本《定军山》。黄忠的宝刀不老唱到末句,七十岁的人愣是来了个硬僵尸,直挺挺倒在台上。大伙儿正要惊呼,却见他鲤鱼打挺跳起来,抹了把汗说:老骨头还能再战二十年!
散场时我听见管拆迁的小年轻问:老爷子,您艺名叫什么啊?六哥正往箱子里收髯口,头也不抬:咱就是胡同里修车的赵建国。可等人都走光了,他轻轻抚过箱盖上的烫金字——那上头分明写着六郎班三个褪了金粉的大字。